《孔雀》杂谈,文艺青年的青春之死

每当有人说,中国没有什么好的青春片的时候,我都会想到,顾长卫在10年前拍的一部电影《孔雀》,这部电影,当时真是给我看的,倒抽一口冷气的程度,因为我觉得,他活脱脱就是一个关于青春的恐怖寓言。

首先咱们想象一下,你是一个出生在一个普通小镇,普通家庭里的一个普通女青年,家里还有个哥哥和弟弟,但是呢父母也挺疼你的,没有重男轻女,你长得有点漂亮,兴趣爱好是拉手风琴,跟所有的年轻人一样,你的心气是有点高的,够得上的工作不大想,比如说托儿所,天天要给小孩子擦屁股,天天都要哄他们,看着就没劲,但是呢,有个你够不上的工作你就特别向往,那就是飘在天上的伞兵,你觉得他们特别浪漫潇洒,每次看到天上有伞兵经过啊,你都会忍不住骑着自行车追很远去看,本来啊,这么一个完全不着边的梦想呢,也不会占用你太大的精力,但是有件事发生了,让一切都不一样了,你机缘巧合认识了一个男人,他英俊帅气,说话的时候字正腔圆,他干的还是你最渴望的散兵的工作,而且最要命的是啊,你去报名征兵的时候,大家都能看出来,这个男人对你是特殊照顾的,这一来二去啊你的心思就活络起来了,于是啊,你就又是找他打乒乓球套近乎,又是偷家里的钱,买啊烟啊酒啊的去找他,想让他帮你一把,结果啊这天你拿着烟酒人刚到,才发现他已经被好几个姑娘给围着了,你的愿望原来已经被别人偷走了,其实我觉得一个遥不可及的愿望,是伤不到人的,反而是那种,好像差一点就能够得到的愿望,才会让人在午夜梦回的时候,特别抓心挠肝,那这就是这个故事的女主,张静初的第一次崩溃,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的,家里人怎么哄都不听,等她们着急的闯进房间的时候,就发现,张静初一个人奄奄的坐在窗户旁边,漂亮清瘦,还散发着一种生无可恋的病态美,当然啊这种美,家人自然现在是无心欣赏了,他们几个人一起抓着他,硬是把馒头塞到他嘴里,逼着他从房间里走了出去,这事还没完,张静初就想办法,用布给自己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降落伞,然后把降落伞绑在自己的自行车上,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,疯狂的蹬着自行车,看着降落伞像风筝一样飞起来之后,她忍不住尖叫,开心的像个异类,行为也奇怪的像个异类,然后这一幕就被他的妈妈看到了,妈妈立刻冲上去,把他的降落伞一把就扯了下来,这一扯,也终于把张静初从天上扯了下来,这下他才真的妥协了,他就进了一家自己原来一直不想进的工厂,干起了洗瓶子的活,那这一下她就安分了吗,也没有他好像就是没有办法过那种普普通通的生活,就像每个年轻人一样,都害怕平凡,他一直在等待一种特殊的生活来降临。

终于有一天,他无意中看到一个老年人,一个人孤独的坐在废弃的厂房里,拉着手风琴,这么艺术的一幕,几乎立刻就击中了张静初,他渴望的不一样的东西好像来了,那天他的眼睛里终于恢复了神采,我印象有非常深的一幕,他回到瓶子厂之后,坐在一堆的瓶子上,把自己的袖子卷起来,仔细的这样看了看,阳光照在他年轻的手臂上,雪白纤细,非常漂亮,跟这个劳动环境可以说是格格不入,他不属于这里,他去找那个老人了,大家能猜到他找那个老人干嘛去了吗,他要认这个老人当干爸,当然啊时至今日,干爸已经是一个充满讽刺意味的词,但是我认为,张静初在那个时候,只是想找一个精神上的父亲,或者说精神上的同类,因为他身上那种有点矫情的,病态的部分,家里人是根本不懂的,他其实是非常孤独的,那也其实很好理解,如果说你今天有一个特别小众的爱好,忽然间,世界上有一个人跟你对上信号了,你们俩又刚好都年轻漂亮,那可能就是《花束般的恋爱》了,但对方可惜他是个老人,那只能是干爸了,张静初啊,他跑到那个老人面前,卷起袖子,上面已经多了很多伤疤,他说啊我家里人总是虐待我,你能不能当我的干爸呀,其实我也会拉手风琴,老人就答应了,然后我们就会在电影中看到这么一幕,一个废弃的厂房里,阳光透过玻璃照了进来,一个年轻的女孩拉着手风琴,一个老人在旁边缓缓的跳起了朝鲜舞,人生可能就活那么几个瞬间啊,但是这个瞬间如果没有旁观者,可能就会更好,因为这一幕,很快就被几个路人给看到了,他们的脸上全都是鄙夷,原因很简单,就是孤男寡女在一起,你们到底想干嘛,但是张静初一点都不在乎,大家如果去看电影就会发现,他是一个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,很多世俗意义上该在乎的事,他通通不在乎的人,之前其实还有个故事的小细节我没说,就是他做的那个降落伞,当时不是被他妈扯下来了吗,就被另一个人给捡走了,然后那个人就跟他说,你如果想要回自己的降落伞,那你就来小树林拿,结果他二话不说就去了,而且去了之后,唰的一下就把自己裤子脱了,结果别人真的根本不是那个意思啊,大家通过这个,大概就能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,就是有点疯狂,活在自己的世界里,而且,只在乎自己在乎的东西的那种年轻人,一般呢我们把这叫做挺酷的,然后呢他就跟老人进入了一段,这种脱离现实的精神关系,其实说到这,大家估计心里已经多少觉得,有点不妙了,因为这种关系的结局一般都不大好,果然啊,有一天张静初正在那里刷瓶子,忽然就进来了两个人,一边骂他狐狸精,一边就把他给揍了一顿,原来老人自杀了,自杀的原因大家也可以自己猜一下,故事里并没有交代,那事情发展到这里,降落伞落空了,手风琴也落空了,真的是弹尽粮绝了,这个文艺女青年张静初终于准备面对现实了,是不是有点代入感,尤其是现在准备找工作,又没有找到理想中工作的朋友,肯定啊狠狠有了一点共鸣啊,然后张静初面对现实的方式,其实也非常直接,那就是他收拾收拾准备嫁人了,嫁的也是一个只见过几面的一个男人,条件也很简单,就是对方能帮他找一个不一样的工作,就行其实看到这,我就莫名其妙的笑了一下,因为我忽然想起,在我还很年轻的时候,我一个朋友跟我说了一句话,他说一个人在摇滚,到了年纪也是要相亲结婚生子的,人生大概也就这样,然后回到这个故事啊,没过几年,张静初因为感情原因就离婚,又回到了家里,当然看到这里我又笑了,因为我发现一个人在摇滚,那他也是结完婚之后还要离婚的,故事到这里,其实理论上也可以结束了,大概就是一个文艺青年,被现实狠锤的故事,但真正让这个故事开始,有了寓言一样质感的,是接下来发生的事,也是我非常非常非常喜欢的一个桥段,说的是啊,有一天,张静初跟他的弟弟到街上去买菜,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,那是一个身材微胖,皮肤微黑的一个普通中年男人,他正在狼吞虎咽的吃着包子,张静初一眼就认出来了,他就是当年的那个伞兵,看到当年风度翩翩的白月光变成这样,张静初好像完全不在乎啊,他还是笑着走了上去,大家见过自己当年的白月光吗,如果没有,我的建议就是真的不要见,你一定会失望的,别问我怎么知道的,所以啊当时我看到电影里的张静初,竟然毫不在意的走上去搭话的时候,其实我当时是挺惊讶的,然后我就听到他的开场白说的是,她说,我刚跟我弟弟说,你会永远爱着我,我听完这句话,忽然就发现,我明白了,他为什么不在乎这个男人外表的变化,因为重要的根本就不是这个,而是世界上有一个非常优秀的男人,他永远都爱我,只要这件事没有被否定,我的人生就还没有糟糕透顶,结果,这个承载了他全部人生希望的男人,站在那里,拿着包子愣了很久,盯着他说出了一句话,说您您贵姓啊!这句话就像给我来了一枪一样,我看到张静初待在那里待了一秒,然后立刻转身走了,我永远记得下一幕的画面,也是这部电影在我心中封神的画面,那就是张静初背对着昔日的白月光,他跟弟弟一起蹲在那个蔬菜摊面前,挑着菜他挑着挑着,过了几秒,终于扭过脸,无声的痛哭了起来,那个支撑着他,不肯真正向命运服输的支柱,今天终于倒下了,这一刻他的青春才算是彻底落幕了。

当然后来的故事就更加顺理成章了,张静初再婚了,又生了个孩子,故事到这里就大概要收尾了,但是编剧的评价就非常毒辣,他说她非常牛,居然能掩耳盗铃的过一辈子。

说实话我当时看到掩耳盗铃四个字,真的是愣了蛮久的,我发现其实我看错这个张静初了,我以为他又再婚又生孩子,是因为他已经认命了,已经结束了,但实际上不是,什么叫掩耳盗铃呢,是你的心里还有鬼,你知道自己,只是在假装过一种正常的生活,那一刻我真的是手心都出汗了,我终于明白,电影真正最后的结尾的那场戏,是什么意思啊,就是在结尾里,张静初一家三口去动物园看孔雀了,他现在终于开始呼应这部电影的名字了,,他们等了很久,孔雀也没有开屏,张静初的女儿也没有去问为什么之类的,他就说这是假孔雀,大家发现这个女孩子奇怪的地方吗,就是,他竟然完全不相信世界上会有孔雀不为自己开屏,她宁愿相信说这是一个假的孔雀,又有一个不信邪的女青年轮回了,有那么一瞬间,我觉得简直是张静初本人的灵魂,在他女儿身上又借尸还魂了,他以后一定也会有自己的降落伞,自己的手风琴的故事,一代又一代人,好像最终也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,那张静初一家没有看到孔雀呢,就只能走了,结果在他们走之后,孔雀忽然慢慢的开屏了,我当时看到这一幕的时候,真的感觉像被雷击中了一样,我在想,为什么好像我们的生活总是在这样,一直在等待孔雀开屏,却怎么也等不到,等到你放弃了,它忽然就开了,但它不是为我开的,然后我正想到这里胡思乱想的时候,却发现这个镜头其实很奇怪,他拍的说是孔雀开屏,但他拍的一直都是背面,我们看到的,一直都是孔雀那个不大雅观的屁股,真的持续了很久,恨不得有整整一分钟,直到最后一秒,孔雀那个漂亮的正面,才在镜头里一闪而过,那一刻我就忍不住想说,好像孔雀开屏,也不是那么值得我们兴奋的事,我们能看到的,也大概率只是一个不大雅观的屁股而已,你们说这难道才是这个电影,这个预言想告诉我们的最终答案吗?

我看顾长卫在采访里说,如果一生能等来一次这样的开屏,有过这么一个瞬间就已经够了,所以够了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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